大汉初平三年九月底，肆虐兖州大半年的青徐黄巾，终于走到了终点。
大方渠帅张饶自杀，小方渠帅管亥攻打无盐城无果后消失不见。
其余大小头目，死的死降的降。
但由于黄巾军裹挟的流民数量实在太大，哪怕有张饶命人留下的名录账册，收降安置的工作，一直持续到十月上旬仍未结束。
不过，大致人数却已经统计出来了。
三十五万青壮，其余老幼妇孺约七十万。
对具体政务不熟悉的人，可能不觉得这组数据有什么问题。但精于庶务的良吏，一眼便能看出其中隐含的惨烈。
投降的黄巾中，青壮占比竟然高达三成半！
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比例。
因为正常来讲，大汉朝一户人家大多有五口人以上，与越富庶的地方，每户的人数越多。
论富庶，位于帝国腹地的青徐二州，毫无疑问排在前列。
故而起源于青徐的黄巾军，青壮占比应该在两成至两成半之间。
可如今收降的俘虏中，青壮有三成半之多！
整整一成多的差额，代表的是无数死于非命的老幼妇孺。
一成而已，看着好像不多，但如果乘以百万的总额，那就是整整十万人！
就这还没算战死的青壮。
而将视觉扩大到整个大汉帝国，青徐黄巾所影响的范围不过全国的十分之一。
可想而知，每个地方都有战乱的大汉国，每年究竟有多少人横死！
不过，对于曹昂而言，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事情。
作为兖州军中少数的读书人，他理所当然的被曹操指派为簿曹从事任峻的助手。
簿曹从事州部属吏，主管财粮簿书，是州长官心腹中的心腹。
任峻当然也值得曹操这么信任。
中平六年，董卓祸乱洛阳，曹操改易姓名逃出洛阳，返回陈留后散尽家财，招募义兵。
任峻就是在这个时候，征集自己宗族、宾客以及家丁，带着数百人加入曹操麾下。
绝对的原始股。
后来在曹操的安排下，任峻娶了曹氏女子，双方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。
当然，能出任簿曹从事这样的要职，肯定不仅仅是关系户这么简单。
实际上，曹操在外征战时，任峻一直在后方负责辎重补给。
几年下来，从来没出过问题。
曹操安排曹昂协助任峻处理事务，主要还是希望曹昂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成长。
这次安置黄巾俘虏，任峻自然承担了很多事务。
战利品的整理、百万人的物资供应等等，说是千头万绪并不为过。
曹昂自然也忙的脚不沾地。
忙起来有好处。
一个是他越来越熟悉这个时代政府的运转方式；另一个，也让他从之前沮丧低沉的情绪状态中很快走了出来。
不过最重要的还是，他终于想清楚，目前这个阶段，自己最应该做的是什么。
......
“在刚县屯田？”
曹操皱着眉头，有些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子，问道：“刚县哪有这么多土地给你屯田？”
屯田，并非新词。
早在秦朝时，始皇帝便命令蒙恬领兵屯戍在刚刚攻取的河南之地，这就是屯田制的前身。
后来汉文帝为了抵御匈奴，采纳晁错的意见，移民屯边，所获斐然。
再后来，赵充国根据自己的实际经历，写出“留四便宜十二事”，也即屯田的十二个好处，屯田之法，正式流行开来。
不过，屯田仅仅只适用于边地，内郡几乎从未出现。
原因也很简单，没有空余的土地。
这个没必要多解释，土地兼并几乎是每朝每代都面临的、最无解的难题。
不然，这么多黄巾军哪来的？
“正是屯田。”
曹昂面色平静，显然对曹操的问题早有预料：
“这大半个月，我仔细查验过刚县的人口、土地账簿。刚县约有八千户、四万余人，三十万亩田地。虽然说七成的土地都在本地豪强手里，也有些豪强提前避祸躲过一劫，但经过黄巾军的劫掠屠戮，还是出现了将近四成的无主之地，也就是十二万亩。若是继续向东南方向的甑山附近开垦，至少可以开荒两三万亩。加起来将近十五万亩的土地，按照一个青壮耕种十亩、一个妇孺三亩的标准，足够安置八千青壮、三万妇孺。”
甑山也即后世的九仙山。
见儿子考虑到逃难的豪右强宗，并没有因为手握兵权而狂妄自大，曹操颇感满意：“那这算军屯还是民屯？具体分成呢？”
“当然是民屯。”
曹昂不假思索的回答道：“以每五十人为一小屯，千人为中屯，万人为大屯；使用官牛者，官六民四；使用私牛者，官民对分；此外，屯民不得随便离开屯田。”
一户五口之家耕种二十亩地，中原之地平均亩产大约四石，每户每年大约可以收获八十石粮食，自己留用四十石。
加上手工、鱼获等，基本足够一年所用。
而对于官府来说，十五万亩地，每年可得粮食三十万石。哪怕其中只有二十万石用于军伍，也足够一万大军一年的军粮。
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情况下，土地产出的粮食，其实真的足够养活官府和百姓。
除此之外，屯田还蕴含着让曹操无法拒绝的政治意义。
“不但能够足兵足食，而且可以解决安置流民所引发治安问题，最关键的是，能将这股力量直接握在手里。”
曹操右臂撑在凭几上，手指不断按压眉心，语气莫名的说道：“子脩，你这段时间的变化可是真大啊。如果不是从小看着你长大，为父真的怀疑你是不是被山鬼附身了。”
曹昂心里一突。
发现曹操只是随口感叹，才放下心来。
“此事我这里没问题，回头跟荀彧他们商量一下，才能决定。”
沉思良久后，曹操缓缓开口：“不过只是刚县也太小家子气了，把蛇丘也算上，都交给你！”
一个小小的县令，曹操当然能决定。
只是关于黄巾流民的安置政策，其实早已确定下来，并且通知了各个层级的官吏。
突然做出改变，对于下属官吏来讲便是朝令夕改，自然需要商议。
政策决然不能随意改变，越大的组织越是如此。
好在，曹昂的提议严格来说属于试点性质，倒也不是不能变通。
曹昂自然没有异议，本来只想尝试一下，结果还有蛇丘这个惊喜。
蛇丘县可比刚县大得多！
“父亲，如果州牧府当真能够通过屯田的提议，我想讨要一个人。”
“哦，谁啊？”
曹昂微微一笑：“父亲之前招募的州从事，满宠，满伯宁！”
“哈哈，你倒是挖起为父的墙脚来了！行吧，如果他本人同意，我没有意见。”
曹操缓缓起身，笑道：“另外，你麾下那个典韦很不错。为父派人试探过了，身家清白，性格严谨周密。更难得的是，面对诱惑却能坚守本心，可见秉性淳朴忠义，确实可堪一用。”
“......“
曹昂一阵无语，您老人家可真有闲心。
这是偷偷挖墙脚被拒绝了？
不过一想到曹操之所以这么做，主要还是关心自己的安危，曹昂心头不免又涌上一阵暖意。
“哈哈哈~”
见儿子抿着嘴不说话，曹操开怀一笑，走到近前摸了摸他的额头：“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，准你回东武阳休半个月的假，也替为父看望一下你阿母。这么久没见你，估计她要担心坏了。”
近距离时，曹昂方才发现父亲头上竟然出现了许多白发。
曹操如今还不到四十啊！
“阿翁，你也注意身体啊。”
曹昂脱口而出。
“竖子快滚吧！”
“好嘞，滚就滚。”
曹昂撇撇嘴，行了一礼，转身走了出去。
确实该回家看看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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